救人

作者:于新生    时间:2024-09-08    点击:604

救人

 

于新生

 

  我一直认为助人、救人是人天性中的一种自觉,除非在某些情况下由于对利害的考量,从主观上去抑制了这种自觉。  

  我救过两次人。

  一次大约是在1976年。那年,我被抽调到潍坊参加地区艺术馆组织的版画创作,住在市东郊的一个招待所里。当时东郊这边还未开发,周围是大片的田野,房舍不多,显得较荒凉。

  这天晚饭,想步行去市里拜访朋友。自北向南,我走得是一条刚好路基的路,由于路面还未铺沥青,大型车辆不能通行,路上偶尔只有零星步行和骑车的人经过。没有灯光,濛濛黑夜压迫着人的呼吸,仅能听得到我的脚步声和野地中偶尔发出的虫声。忽然,远处传来一阵低闷的喊,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在夜幕下让人毛骨悚然。我壮着胆子走了过去,看得清:声来处是一男一女,女人好像没有了知觉,男人正蹲在地上抱着她哭喊,旁边是一辆歪倒的自行车。见有人过来,男人赶紧求助:“同志!快救救我老婆!她怀孕了,我骑车带着她,从车上掉下来,昏过去了。”“那得快送医院啊!”我急忙说。可当时没有手机,周围也找不到运送车辆,这女的又挺着个大肚子不便搬动,怎么送呢?那男的更是束手无策,就又抱着女的哭了起来。我忽然记起前方三四里处即是人民医院,便对男的说:“你等着!我去医院喊人来救!”不等男的答话,我抬脚就往医院方向跑。那男的则喊住了我:“快骑我的自行车去!”我楞了一下,这自行车在当时可是家庭中最值钱的物件,难道不怕我骑车跑了啊!好在他碰到的不是偷车贼,我急匆匆地骑车赶到医院,找值班医生说了情况。医生忙喊几个护士,带了副担架随我一起去救人。走至半路,见有人已弄了一辆地排车正拉着那昏迷的女人往这边走,便一起把女人送进了医院的急救室……

  男人见女人进了急救室,便不再哭喊,表情也平静了许多。回身看到我,忙说:“同志啊!谢谢你帮忙救她!”我则把自行车钥匙交给他说:“不用谢!应该的!自行车我锁了,就放在门外院子里。”他问我怎么称呼,家住哪里?要改天再去谢我。那时正值“学习雷锋好榜样”的年代,学雷锋做好事是不留姓名的呀!男人见我不肯说,便说了自己的名字和单位,让我抽空去找他。我只记得他是潍坊轴承厂的,名字现已记不清了。等我从医院离开,天色已晚,见没时间再去市里,便返回了招待所。

  遇此事,竟让我有机会做了一次“雷锋”,并由此对自己的人格也有了个自我肯定,心里不免涌出一阵满意地爽快。这种感受,挺不错!

  另一次救人大约是在上世纪九十年代的后期,离我第一次救人已过了二十多年。这天,我坐客车从县城到省美协办事。下车步行到济南大观园西侧的小纬二路时,迎面传来一阵叫卖声:“山东电视报!山东电视报!”我抬头瞟了一眼,见是一个卖报的中年妇女从远处走了过来,便未加理会,又低头赶路。突然,那叫卖声刚喊出了个“山东…”便嘎然而止,再抬头去看,那卖报的妇女却没了踪影。诧异,竟有声音从地下传来:“救命啊!救命啊!”我寻声去看,原来是那卖报妇女掉进了路边一个未盖井盖的下水道井里。这下水道深,里面的污水没到了妇女的大腿。好在井口一侧设了用于上下踩蹬的钢筋把手,妇女正紧握把手仰头向着上面喊!我试着伸手去拉她,可井深够不到,便示意她用脚蹬着把手往上爬,可她说不敢。没办法,我只好安慰她:“你先别急,我想法救你!”这时又有几个路人围了过来,我提意说:“我下去把她撮上来,你们帮忙在上面拉。”于是我便下到水道井里,手抓着她的腿脚用肩膀往上抗,上面人则协助往上拉,终于把她救了上去。待我爬出下水道,见被救的妇女正蹲在墙边拧着裤腿上的水,看来身体并无大碍。我忙问她:“伤着没有?要紧吗?”她却用眼直盯着我,一句感谢的话也没有,只是冷冷地对我说:“我有病,得送我上医院!”看意思好像是我造成了她这次不幸似的,我不觉心中一阵发凉。当时就听说过社会上有因救人反被讹的事情,心想,总不会我这次救人也会惹上事非吧!既然人已救出,身体又无大碍,为了避免惹麻烦,我悄声离开了那里。

  到了美协,大家见我浑身泥水,问原因,我便把救人的事说了一遍。“画家下水道救人,这事迹得让报纸报导啊!”有人拿出纸笔让我详说救人时间、地点和经过。我忙说:“可不用,人救了就行,报导就免了。”

  事后,我总觉得这次救人与第一次救人的心情大不一样,胸口好像压上了点儿什么。经过这二十多年,人的心态似乎变了:“学雷锋”已很少有人提了,少了对别人付出的“感谢”,多了利用一切机会和手段去获得自身利益的贪婪……由此,我完全没有了第一次救人时那种“挺不错”的感受,更不知以后再遇到此类事,是否也会去抑制天性中原有的那种助人、救人的自觉。

2024年9月于北京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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