灯窝儿
作者:于新生 时间:2023-01-25 点击:1107
灯窝儿
于新生
我刚记事的时候,乡下的大部分村子没有通电,仍是点油灯,但此时的油灯已换成了“洋油”灯,油灯上加了玻璃罩儿,比以前点豆油灯那豆粒儿大的光亮明快了不少。
炕头
放灯的地方叫灯窝儿。过去农村的房子分里间和外间,里间是卧房,外间是活动场所。里、外间有墙相隔,外间靠墙的是灶台,里间靠墙的是炕,灶台与炕相通。灯窝儿就处在灶台和炕的上方,是房子里间与外间隔墙上的一个小窗。油灯放在这小窗上,可同时给里间和外间照亮儿。
《摇钱树》
在里间一面,灯窝儿上贴着一张木版印的《摇钱树》:画中的树上结了很多元宝、铜钱,有童子在树上摇晃树枝,树下端坐一老财主,正张罗着伙计们在树下用耙子收钱。这《摇钱树》的贴法与其他画有所不同,其只是将画上边贴在了灯窝儿的上沿儿,下边则包粘在一根秫秸杆上,秫秸杆中间系了根麻绳儿,可将画卷起,想看外面时,就把这摇钱树掀起,将麻绳挂在灯窝儿上方的钉子上,让灯窝儿露出来。不想看外面时,就将摇钱树放下来,把灯窝儿遮住。按姥姥的说法儿,将这画儿掀起或放下,就摇动了这颗摇钱树,树上会掉下金钱、元宝,一家人便享用不尽,吃不愁,穿不愁……
姥姥腿脚不灵便,常年坐在炕上,这灯窝儿就成了她与外面沟通的唯一窗口。那时姥爷早已去世,姥姥是这家里的最高长辈。是长辈就得管事儿:看不见的事她一般不管,而看见的事则一定要管。由灯窝儿向外间看是灶台,因而这做饭炒菜就成了姥姥必定要管的事儿。舅媳妇儿贤惠,对长辈的话是百依百顺。只要是忙活儿,就总是不厌其烦的向姥姥请示:“娘,您看这菜切得这么长行吧?”姥姥把脸探到灯窝儿里,或说:“再长点儿!”或说:“再短点儿!”如觉得合适,就说:“嗯!”但舅媳妇儿的这种请示可不是请示一次就行了,即是干同样的活儿也得每次都问。如果不问,姥姥就会把脸又探到灯窝儿里问舅媳妇儿:“让我看看你那菜切得是多长?”
吃饭的时候,姥姥也好透过灯窝儿往外瞧,她喜欢一大家人围在一起子孙滿堂的热闹样儿。舅媳妇儿把好吃的凑成一盘端到炕头上,但姥姥却舍不得全吃完,总是从灯窝儿里把盘子递出来,说:“我吃饱了,让孩子们吃了吧!”
民问刺绣与剪纸
姥姥平时在炕上也忙活儿,做些针线,绣些花草,铰些剪纸啥的,那活儿做得可是精细,无可挑剔。她尤其喜欢铰猴子吃桃,说这猴子喜祥,既能添子,也能增寿。
那时的农家以宅子为依托,除了灶台、炕和放在灯窩儿上的油灯外,另外还有三大样儿:水缸、粮囤和柴垛。这三样儿都是储备生活必需品用的:水缸是储水的,水是从村里的水井中打上来用担杖挑回来的,为了用水方便,有时户里的水缸要备好几口;粮囤是储存粮食的,粮食收下后放在粮囤里,要想吃面,得将囤里的粮食弄出来,用石磨或石碾磨压成面粉,再做各种面食;柴垛是储柴草的,那时的农村生火做饭全靠柴草,如无柴草便无法吃上熟食热饭。而以上房舍内外这六样儿,也就形成了早先农村生活的基本状态。进得村来,户内必有灶台、土炕、水缸和油灯,户外到处都是粮囤和柴垛。每到早晩之时,家家户户的炊烟便随家畜之声飘渺萦绕,由此,也就有了“人间烟火”之谓。
灶头
后来,村子里通了电,有了电灯,油灯便不见了,灯窝也就闲置起来。但那时姥姥还在,灶台还在,土炕还在,水缸还在,灯窝儿上的《摇钱树》也还在。姥姥仍掀开这《摇钱树》,通过灯窝儿吩咐着舅媳妇儿。可当姥姥去世后,这灯窝儿便再也没了用处。于是舅舅就干脆从里面将摇钱树贴在了灯窝儿上,灯窝儿外面便成了储物的地方,放些油盐瓶罐啥的。
没了姥姥,这家里好像也沒了凝聚力,几个舅舅分家各自有了住处,一大家子凑在一起的热闹劲儿也就少了起来。
又过了几年,村里开始规划改造,翻盖新房。通上了白来水,吃上了成品面粉,烧上了煤气……这水缸、粮囤、柴垛、灶台、土炕……便全不见了,自然这灯窝儿也就不见了。
几十年又过去了,有些村庄盖起了楼房。再去问孩子们这灯窝儿是啥?已经沒人能回答的上来了。姥姥连张照片也沒留下,孩子们也就不会知道我姥姥和姥姥的时代到底是啥样儿了。
不过我现在去农村,还能见到有人在屋内贴姥姥曾在灯窝儿上挂的那种《摇钱树》。这是因为:不管到什么时侯,“发财致富、丰衣足食”都是一种向往,一种祈寄,一种动力,一种慰藉。在老百姓的心里,这种美好的生活愿望是永远也不会改变的。
2022年3月于济南