懒儿

作者:于新生    时间:2006-08-27    点击:4365分享到:更多



  小放牛(民间剪纸)


懒    儿

 

于新生

 

    这事说来已过去好多年了。但村里的人还老是想起他,提到他……

    懒儿姓王,据说有大名,但从没人叫起,全村老少都叫他懒儿。懒儿无儿无女,五十多了仍是光棍一条。

    懒儿的懒是出了名的,没有谁见他洗过衣服,刷过碗。就是一日三餐,也是把那些该有的程序一再缩减。有人曾见过他享用凉拌黄瓜的过程:啃一口黄瓜,咬一口蒜,吃一口猪头肉,喝一口醋。并对人言:在肚子外面拌,不如到肚子里去拌,省点儿工夫,少点儿麻烦。

    那年的大年三十,老嫂子们约合:怎么也得让懒儿吃上饺子过年。

    老嫂子们来帮懒儿忙活。可是等面合好馅剁成后,懒儿说什么也不让老嫂子们再动手,叫大家都赶快回家忙年,并保证剩下的活儿自己能干。

    第二天,人问:“饺子吃了吗?”懒儿十分满意地说:“吃了,锅里还剩了好些。”掀开锅盖儿一看,这哪里是什么饺子,分明是一锅粥。原来,等嫂子们走后,懒儿把所有的面和馅包了一个大包,放在锅里倒上水煮了起来,可这大包既不好熟,又不好烂,煮到最后,还是干脆用勺子搅了个一瘫糊涂。

    懒儿说:“没老婆,喝他娘的二粘粥,活该!

    懒儿从不承认自己懒:“大男人怎能干那些老婆事儿?男爷们刷锅、做饭、洗衣裳,丢人!”其实懒儿好些事上并不懒,在庄上干活,帮邻里办事,从来都是实打实地干,没人见过他磨奸擦滑儿。

    他还会一手缚条帚的绝活儿,无论是扫地的扫帚,还是刷碗的炊帚,只要他把那高粱秸儿、黍子苗儿用手一攥,再用麻绳一勒,眨眼工夫就成,保准儿结实。凡有人找他,你给钱也干,不给钱也干。

    “喝酒才是男人!” 懒儿常说这句话。缚条帚挣得那几个钱没别用处,打酒! 那个拴着麻绳儿的黑瓷酒瓶就常年挂在他身上,可就是没人看到那瓶儿盛着酒进家门,打在瓶里的酒总是不到半路就被他喝光了。喝完酒,有时就在路边一躺,用他那随身带的破斗笠把脸一遮,接着便鼾声如雷。

    懒儿爱管事儿,且管得认真,六亲不认。就为这,队里看坡护场的事儿总是找他,那些常偷瓜摸枣的顽皮小子见了他就害怕,只要是懒儿来了,撒腿就跑。那年,队长的公子偷偷到地里摘了个瓜,却偏偏被懒儿捕了个正着,让他给拧着耳朵狠狠地剋了一通。那公子有点儿不服,大叫:“我爹是队里的头儿,你管不了我!”“好小子,这事懒儿管定了,是你爹让我来看瓜的,我现在就代表你爹,打你个不争气的臭小子!”懒儿拖下鞋来,用鞋底儿捞着那公子的屁股狠狠地揍了一顿。末了,把那公子的衣裳留下,对公子说:“去!让你爹带着罚款来领!



纳鞋底儿(民间剪纸)


    村东老槐树下是嫂子们凑堆做针线的地方,懒儿平时无事也总爱往这里凑,他最愿意地是听老嫂子们给他“说老婆”,嫂子们也愿逗他玩儿。

    这天,懒儿又大发他那不止一次表示过地感慨:“哎!我懒儿别什么也不缺,就缺个洗衣办饭的!

    李家嫂子斜了旁边的张家嫂子一眼,没事找事儿地道:“懒儿!看你想老婆想得那熊样儿,不行我就去跟张家大哥说说,借张家嫂子去跟你过一阵儿?”

    “啪!”一个没纳完的鞋底向李家嫂子抛了过去,“你想跟懒儿相好就直说,也甭跟我瞎说道! 这儿准给你保密。懒儿! 你李家嫂子看上你了!”张家嫂子报复得直截了当。

    “我哪有那福气?有那心思是找挨揍。”懒儿嘴上嘟囔着,但从脸上看得出来,开这种玩笑他显然是十分地乐意。

    说归说,闹归闹,大家伙儿也的确为懒儿的事操心。

    城南胡家营有个翠花她娘,也是个远近闻名的角儿。这翠花她娘早就死了男人,闹饥荒那几年只好拖着她的两个孩子翠花和玉花到处要饭,可这一要而不可收,待生活好转了也改不了这要饭的习惯。后来翠花和玉花都找了主儿,女婿把她接过去住,可只住了几天,她就又跑了出来,仍操她的旧业:要饭。拿现在话说,是个地地道道的要饭“专业户”。

    老嫂子们一合计,何不把懒儿跟翠花她娘往一块儿撮合撮合,这事十有八准儿有成。跟懒儿一说,懒儿自然愿意,但有一条儿:跟我过,可不兴以后再要饭!翠花她娘也没啥大意见,但也有一条儿:在一块儿过,就不许限制她去要饭!说来说去这事儿还是不成。

    事虽不成,可这事儿也没白说,从那以后这俩人倒像走亲戚一样走动起来:翠花她娘有时到懒儿那歇歇脚儿,为懒儿补两针衣服;懒儿有时把好吃的也给翠花她娘留一份儿,把缚条帚挣来的钱也分几个给翠花她娘花。懒儿对人说:“要论别的,翠花她娘什么都好,那脸儿洗干净了还真俊,那胳膊腿儿露出来还真白,可就要饭这一样儿太丢我的面子,人家会说是我这个男人养活不了女人,管不了老婆,没本事。我一个大男人那能受人家这样说道!



女人、孩子和男人(民间剪纸)


    懒儿病了,病很重。

    村里人为了给懒儿治病都凑了份子。老嫂子们天天轮流去看护懒儿。懒儿哪见过这“阵势”?让老嫂子们伺候更是难为情,多次哀求道:“你们看我弄得这脏样儿,让人笑话让人嫌,我是个贱命,那值得嫂子们对我这样儿好,你们快回去忙你们的,要不我可真急了。”嫂子们看着懒儿那急样儿,待也不是,走也不是,让无依无靠的懒儿病在这里,谁能放心得下?

    “大家伙儿都去吧,我待下就是了。”进来的竟是翠花她娘。翠花她娘放下手里的包袱,再也不跟大伙儿搭话,只是把包袱里的东西一样一样地往外拿:针头线脑、碗筷勺盆…… 全是过日子的家什儿。

    懒儿鼻头儿有点发红,像平常喝了酒一样红,眼睛也湿乎了起来。他直盯着翠花她娘,嘴巴张了张,可什么也没说出来……

    懒儿的病最终没有治过来,临死前他对人说:长病这阵儿是他过得最舒坦的日子,身边有个洗衣做饭的,真的什么都不缺了。亏了大伙儿,亏了翠花她娘…… 这辈子,知足了!

    他给翠花她娘也留了话:以后别再要饭了,找个主儿,好好过日子。

    懒儿死了,脸上带着笑。

    翠花她娘又回了闺女家。从此人们很少见到她,没人见她再要过饭,也没听说她再找主儿……

2002年6月于无饰画坊

 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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