戈壁行

作者:于新生    时间:2006-08-28    点击:4269分享到:更多


戈壁行

 

于新生

 

  2001年5月赴甘肃写生采风。经酒泉、敦煌、嘉峪关等地,有感随记。

 

走石城

  

  茫茫戈壁。

  阳光蒸发着大地上剩余的水气,形成了湖泊似的一片片恍惚浮动的幻影。一簇一簇的红柳和骆驼草散落在戈壁上,生发出这里仅有的点点生机。

  汽车的车辙留在了这里,像稀稀拉拉的几道蜘蛛丝,在空旷的戈壁滩上寂寞地交织。

  远处,隐隐约约,断断续续,横卧的群山把大地与苍天缝合在了一起,广阔的视野里没有繁杂的干扰,现出了阴阳之间最坦然的直白和单纯……

  没有水。水是戈壁的祈望,戈壁的梦。

  没有村落。方圆几百公里内,人,只是这里匆匆的过客。

  没有路。可到处都是路。

  没有拥挤,没有人为的限制……好大的一片自由!

  可是,人在这里的停留只是暂时地好奇,因为当你真正面对它时,才会意识到:自由地愉悦之后,剩下的竟是,孤独!无助!凄凉!恐怖!

  石头城:一个大自然鬼斧神工的杰作;一个风沙居住的荒原“城市”。沙丘柔柔的身躯卧伏在矮矮的石山间,形成了这里刚与柔、动与静的对比。随风滚动的沙丘围伴着石山,就像一对对拥抱在荒原上的情侣,时而在烈日下相偎相依,时而又在风吹中撕扯分离。

  峡谷两侧的山崖在这荒原上伫立着,是一座座岁月筑成的“建筑”;山崖谷底的流沙在这奇异“建筑”间平坦着,是一条条时光铺成的“街道”。

  空空地,没有人在这“街道”上走动。风,在这里“穿街走巷”。

  静静地,没有人在这“建筑”中居住。沙,在这里“敲门叩户”。

  千姿百态的岩石裸露着被风沙吹打得千疮百孔的脸,向时光诉说着它们的磨难;已近干枯还在渴望点点水露的植物,向苍天伸着久久乞求的手……这里没有坚强,也没有怯懦,有的只是岁月的流失。在此,一切坚强和怯懦的归宿都将是一样:万般无奈地被风沙凌迟,被岁月吞噬……

  一小股清清的泉水从石缝里流了出来,形成了几个不大的水洼。水,给这绝境注入了一丝生机。几只白白的羊儿围在了泉水边,顾盼悠闲,鸣声乐耳。两只骆驼也沿峡谷向水源走了过来,看着它们那从容不迫的样儿,真说不上是这里的主人还是客人。这里有生灵的存在!难道这里还会有人?四处望去,可始终没有看到羊和骆驼的主人。随行向导言:这一带可能有游牧的人,虽把羊放在这里,人却不一定在哪里。想来也是,没有人会情愿在此孤伶伶地生存,如果有,那一定也是个有关生命磨难的奇迹故事。不管怎样!能在这空荡荡的“石城”里看到生命,已是足够欣慰的了!

  山峡里伫立着几棵胡杨。胡杨是戈壁特有的一种“神”树,有一千年不死,死了一千年不倒,倒了一千年不烂之誉。它是荒漠的希望,是戈壁的象征。我眼注视着,手触摸着,心问候着,对它肃然起敬。

  奇特的是:胡杨小的时候似柳树,长大后却似杨树,这大概是因为风沙的磨砺让它产生得由柔弱到饱满地变化吧!据说待到深秋,树叶就会变得金黄金黄,那暖暖的色调在蓝天白云的衬托下,在这空旷的戈壁上,在这孤独的石城中,将是怎样的一种美?我似乎完全能够做出想象。可惜,现在深秋未到。即是深秋,当胡杨树变得金黄的时候,这个还未被开发的地带是不是还会有人来到这里,看到这美丽?看到这坚强?看到这孤独?我不得而知。那时,胡杨展露出金黄色的美,它是否会因为这美没有人欣赏而失落?人是否会因为不能到此而错过了看到这美而遗憾?我也不得而知。我知道的是:深秋,我已身处万里之外,是注定看不到这美景了!只有在心里,在梦里,为戈壁胡杨祝福,期盼着与它的再次相逢……

 

踏山赏泉

 

  鸣沙山横卧在敦煌城南五公里处,与石头城的冷清相比,这里热闹多了。熙熙攘攘的游客和载客的骆驼相拥相挤:山上人声嘈杂,山下驼队穿梭。

  相传,古时候这里曾是一片平坦的戈壁。有位将军带兵出征,在此勇拒强敌,终因寡不敌众全军覆没,积尸数万。一女神路过此地,不忍将士们暴尸荒野,就从她的香炉中抓出一撮香灰撒落下来,顿时沙岭起伏,遍地成丘,将士们的英魂在沙丘之下得到了安息。据说,山内现在有时还似传出军乐之声:鼓角鸣呜,如泣如诉。

  沙山上,细细柔柔的“五色沙”晶莹闪亮,聚作逶迤的峰峦,接为连绵的沙垄。垄脊如刃,人登之即鸣,故曰鸣沙山。知情人言:足印人迹经宿风吹,又辄复如初。

  脱去鞋袜,沿垄脊上攀,带有阳光温热的细柔沙粒儿让脚感受着一种特别的柔情:温馨、平和、体贴入微。光线沿沙脊交界出明暗,缓缓地弯曲着、重叠着、交错着伸向天边。普天的青蓝映衬着盖地的黄沙,满目闪耀进了辉煌。

  攀至沙垄高处,放眼环望,月牙泉就像镶嵌在黄锦般沙海中的一颗翠绿的明珠:碧波澄澈,清明如镜。泉四周由沙岭环抱,流沙与泉共生,虽遇强风,但沙尘从不落入泉中。戈壁沙山之中水为至贵,但此泉不枯不竭,实为奇观。由此想起凡世中之高人,红尘中之贞女,洁好而不随俗,孤芳而不合流,本以为“近朱者赤、近墨者黑”,清高自赏者不以为信。今见有此境,不由不信之。人物一理,异质而同构,据以为证。

  自山顶坐滑板平展双臂凭惯性下行,无体力之劳,无攀登之苦,费半天之时、尽全身之力所登之山,转眼便滑至山底,来得个舒心自在。叹人生漫漫,苦心劳体的艰辛之事甚多,如此顺心的轻松之情则甚少!

  天黑了。人稀山冷,驼铃远逝。鸣沙山只剩了一个重重的轮廓,月牙泉似乎变得更加明亮了起来。仰观天上明月,俯望地上清泉,交互辉映,相得益彰。此时,情融融,意恍恍,真不知是在人间,还是天上……

 

三顾莫高窟

 

  敦煌下起了雨。雨在大漠是宝贵的,可对出行人来说,却也带来了意想不到的麻烦。

  莫高窟:一个人类头脑幻想反映的物化形态;一个倾倒了所有艺术人的瑰丽形式;一个蕴藏丰富的历史宝库;一个叹为观止的荒漠奇迹;一个我多年想往的艺术殿堂。当雨中的三危山越来越近的时候,当鸣沙山东麓的断崖上出现了一排排相依相挨的石窟洞门的时候,我的心不由自主地跳了起来,似乎看到了我多年即将实现的梦。

  可就因为这雨,售票口却偏偏贴了一张条子:由于天气原因,石窟暂不开放。这突然的变故虽然让人始料不及,但却丝毫没有削减我的兴致,它反而像奔腾的激流被关上了闸门一样,更加高涨了起来。

  看不到窟里,就看窟外。伫立在宕泉河边,望着西岸布满石窟的断崖砾岩,想象着当年乐尊和尚看到三危山在夕阳下金光闪耀,似乎万佛显现的情景,敦煌历史的影子开始在我的眼前幻化浮现:

  也正是从那时开凿的第一个洞窟起,随后有那么多的王公贵族、大官小吏、富商大贾、平民百姓在这块人烟稀少的戈壁上修洞开窟,造佛图壁,历代延续,经久不衰……

  也正是由于莫高窟地处河西走廊西端,镶接西域,古丝绸之路必经此地,东西文化才得以融会于此,从而形成了它特有的艺术风貌……

  也正是此处少雨干燥的自然地理环境,加之地处偏远,不接城邑,历代战火和内地的毁佛之灾少有波及,才形成了它如此完整而丰富的石窟艺术……

  我想象着开窟者艰辛地劳作……

  我想象着造佛人虔诚地投入……

  我想象着图壁者精心地描绘……

  我想象着供养人慷慨地付出… 

  人们为了虚幻的神灵,倾其资金和才智让虚幻变为现实,是人创造了神!可这由人创造的神,却成了创造者顶礼膜拜的心灵统制者!人应该为此而悲哀?还是应该为此而骄傲?

  雨未停歇,窟门仍不开放。我又在敦煌艺术展馆的石窟复制品前磨磨蹭蹭地陶醉了半天,直至正午,才恋恋不舍地离开。

  当得知莫高窟窟门开放的时候已近下午四点。忙驱车再来,石窟又因时间已晚而停止卖票。越想见越不得见,二顾莫高窟均未能如愿。想当年刘备求贤曾“三顾茅庐”,看来此次欲进莫高窟也非有三顾不可了。

  第二天大早,晴朗的天。第三次前往才总算终于进了莫高窟。可也并未见到莫高窟的全部面容,由于开放限制,我们在导游的引导下,只能看到其中的十个窟。据资料:莫高窟保存历代石窟492个,其中造像3390尊,壁画45000多平方米,仅壁画一项,如果一字儿排开可近百里,而现在对外开放的仅仅是总数的五十分之一。莫高窟,现已拉上了神秘的面纱,向外展露得只是那面纱撩起的一角,人们已不能完整地去看到它了。 

  想当年,莫高窟还在这地广人稀的大漠中默默无闻的时候:沙俄逃亡的兵士可以在窟中烧火做饭,随意涂抹;斯坦因、伯希和之类可以廉价买走藏经洞珍贵的文献文物,揭走洞窟的壁画,搬走精美的造像;王道士之流可以将莫高窟文献文物出卖,并将早期洞窟改头换面而美其名“功德无量”;张大千们可以在研究艺术时,按照自己的兴趣随意地刮掉毁坏壁画,而无人过问……那时,我们有没有去想过它的价值?相反,真正对它的价值认识却是从那些外国“探险者”对莫高窟文物的掠夺中才逐渐开始的。咳!当别人拿走了你的东西才觉得它的珍贵,这不能不说是一种可悲的无知了。更为可悲的是:外人拿走的东西还被很好地研究保管了起来,作为人类的财富我们还可以寻到它们的存在,可是被王道士之辈改头换面的造像,被张大千们刮掉毁坏的壁画,我们现在已是永远也看不到了。难道自己所创造的财富,却要别人来发现它的价值?我们就不觉得造成如此悲剧的,不正是无知的自己吗!

  请看从有关资料中节录的世界各国藏敦煌文献、文物的一组数字:

  英国图书馆东方写本部:11297件,名称:不详。

  巴黎国立图书馆:6000余件。名称:不详。

  圣彼得堡东方学研究所:12000件。另有黑城文献9000件。名称:不祥。

  ……

  中国流失在外的各种文物何止这些!可我们存藏的国外文物又有多少呢?哎!历来都是外人从我们这里拿走东西,我们从没想过去拿外人的东西。反而是:假如真的是拿了外人的东西作为宝贝,是否会有“崇洋媚外”之嫌呢?

  此一时,彼一时也!莫高窟,你现在尊贵了可一般人却难以看到你的全貌了!

 

漫道雄关

 

  敦煌向东,长长的河西走廊。古老的烽火台一座接一座地伫立在荒原上。连绵不断的祁连山像一条横卧在戈壁上的长龙,成为一道隔断南北的天然屏障。群山之巅白白的雪峰龙鳍一样地竖立着,衬显出了戈壁的雄奇和苍凉。

  这里:有霍去病马踏匈奴的喧腾尘嚣;有汉武帝犒赏三军的涌涌酒泉;有传教僧侣艰辛跋涉的足迹;有西域商贾长路漫漫的驼铃;有友好往来,有烽火连天……

  这里是东西文化交流的纽带;这里是御敌拒寇的险关。

  嘉峪关,西部长城最雄伟壮美的关隘。当年,西域古道东西来往,通关出入,必经于此。祁连山下的文殊山和黑山就像漫漫古道上的两扇大门,一下子把宽宽的嘉峪塬收拢了起来,而嘉峪关则像这两扇大门上的一把大锁,牢牢地卡在了这漫漫古道上。这里的内城、瓮城、罗城、外城环环相扣,层层设防,与附近的城墙、城台、烽燧等一并构成了严密的军事防御体系。据守此关,万夫莫开。

  进关城之内,天似乎突然变小了。这在天广地阔的茫茫戈壁上是少有的一种感觉:是自由到限制的转换;是放纵到服从的收敛;是浪漫到沉静的思索;是漫漫长路到停车靠店的祈盼。登上嘉峪关高高的城楼,一切又变得豁然开朗:荒原广阔,一马平川,茫茫戈壁和祁连雪山尽收眼底。阳光下,长城像一条金色的带子,蜿蜒在戈壁之上,连接于群山之间。

  西望古道,渺无一人,路迹已失。以往涌动的驼队、来往的商贾、戍边的兵士、升腾的狼烟,早已同这漫漫古道一起,成了遥远的过去。

  可这古道上的嘉峪关,却雄风依然。

20015月于甘肃酒泉


    

荒原



石头城



风蚀的岩石


在石头城



鸣沙山下的驼队


鸣沙山上


连绵的沙垄


月牙泉

    

莫高窟远眺



在莫高窟


远望嘉峪关



嘉峪塬


嘉峪关城楼


嘉峪关内城

  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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